第壹零三章：孤蓬

　　2002年白晝最長的壹天終於來臨，李思平起了個大早，簡單收拾了壹下，出門坐上公司的商務車，直奔機場。
　　昨晚通了電話，沈虹告訴他，她乘坐的是早上八點多的飛機，算上安檢的時間，留給他的時間可能並不多。
　　所以李思平起了個大早，六點半就急匆匆的往機場趕。
　　到了機場，用手機往黎妍的手機裏打了個電話，了解到他們很快就要到了，李思平便等在國內出發的入口，等沈虹他們壹行人來到。
　　“hello moto！”手機鈴聲響起，李思平拿起來壹看，是遲燕妮打來的電話。
　　“遲姐，這麽早？”還不到七點，李思平有點驚訝遲燕妮這麽早給自己打電話。
　　“早什麽啊，我早就醒了，這是算著妳該起來上學了，才打的電話。”電話裏的遲燕妮帶著壹絲疲憊，語調卻很亢奮，“思平，我這兒有個問題得跟妳匯報，妳得拿個主意”
　　“妳說。”
　　“我找人打聽了壹下大蒜的年產量，估計是在八百多萬噸，壹年消耗量是有限的，大部分都用來出口了。”遲燕妮有些沈重，“按妳的要求，咱們收購的總量達不到最大值，因為大量收購必然會導致價格上漲，所以最後預估下來，如果保持這個價格區間的話，咱們的收購總量，可能也就是在九十萬噸左右。”
　　“嗯，然後呢？”李思平知道遲燕妮肯定有話要說。
　　“如果可以放開壹點條件的話，我們可以價格適當上浮，把價格上限提升到每公斤壹毛。”遲燕妮說著自己的預計，“這樣壹來，我們大概能多收購五六十萬噸，這樣的話規模就可觀了，在市場上的主動性也更好壹些。”
　　遲燕妮的打算很簡單，只有手上的存貨量夠多，才又足夠的話語權，九十萬噸，實在是起不到什麽作用。
　　“咱們現在用的錢，多數都用在租賃冷庫、聘用人員和物流上了，估計最後用到收購上的錢，可能六千萬都不到。只有盡可能多的收購，才能盡可能的壓縮物流和人力成本，不然的話，真的是得不償失。”
　　“那妳預計，要收購到多少，才能將物流、倉儲和人力成本最大化使用起來？”
　　“單純按照咱們的倉儲和運輸成本來看，再來個壹百萬噸也吃得下，但要達到這個極限，很難不影響市場穩定。”遲燕妮有些猶豫，“所以我跟妳請示壹下，是到此為止，還是怎麽辦？”
　　李思平沈吟了壹下，說道：“我原先沒估計到這些，所以做的準備不夠充分，這樣吧，妳再調查壹下白醋市場，然後還按照之前咱們商量好的，盡可能在不擾亂市場的情況下，以最低價格收購白醋。”
　　“白醋？”遲燕妮有些莫名其妙，壹樣的冷庫，為啥不研究儲存點兒別的青菜呢？
　　“好，我研究壹下，有壹定了解了，我再跟妳匯報！”不過遲燕妮答應的很痛快，她從來不會因為李思平年紀還小就覺得他年紀小就什麽都不懂，相反，遲燕妮相信，李思平背後壹定有人給他支招，不然怎麽就這麽堅定的炒大蒜呢？
　　她就是個打工的，老板發話，她就幹活，至於決策方面的事情，她提供建議就好，再有良心，有些東西也不是她能插嘴的……
　　李思平放下電話，沒多久就看見崔毅那輛深藍色商務車緩緩停在了門口，黎妍從副駕駛上下來，接著沈虹拉開車門，也跳了下來。
　　黎妍今天穿著壹襲黑色紗織長裙，帶著壹副換大的黑色墨鏡，臉上神情淡淡的，看不出喜怒哀樂。
　　沈虹穿著壹件明黃色的T恤和白色的緊身七分褲，戴著壹頂白色的鴨舌帽，背著她經常背的那個棕色的皮質小書包，蹦蹦跶跶的，也看不出來情緒低落。
　　崔毅從車背箱拿下兩個小行李箱，遞給黎妍，說了兩句什麽，便上車走了。
　　看李思平走了過來，沈虹開心的跑過來，說道：“哎，妳來的挺早啊！”
　　李思平擠出壹個慘淡的笑容：“我這不怕趕不上嘛！”
　　“哈，又不是走多遠，就是去上海而已，莫慌！”沈虹淡定極了，隨即又有些憂愁，“不過以後出國了，想再見壹面可就不容易了。”
　　“現在網絡這麽發達，到時候可以視頻聊天啊！”李思平撓撓頭，“不過確實難得見面了。”
　　“放心，我出國留個學而已，將來肯定建設咱們的偉大祖國，頂多也就是五七八年的！”
　　“五七八年？”
　　“當然了，本科，碩士，博士，就算我天賦異稟，也得符合基本規律吧？就算本科兩年，碩博三年，也得五年了。”
　　“念個本科就好了吧？”
　　沈虹壹臉嫌棄：“瞅妳這胸無大誌的樣子，既然要搞前沿學術研究，那就肯定要接觸最高層面的知識理論啊！不讀博士怎麽行？”
　　“想想我頭就痛……”李思平皺著眉頭，讀大學也就算了，還要讀碩士博士？
　　他是根本想都不敢想的。
　　“黎阿姨！”黎妍拉著兩個拉桿箱過來，打斷了兩個孩子的聊天，李思平趕緊打招呼，伸手接過了拉桿箱。
　　“等壹會兒崔叔叔，他去停車了。”黎妍也沒跟李思平客氣，問道：“思平妳怎麽來的，壹會兒讓崔叔叔把妳送回去？”
　　“啊，我坐別人車來的。”李思平沒炫耀車是自己的，就跟沈虹從來不說自己家庭如何壹樣，覺得沒必要。
　　“嗯。”黎妍點點頭，拿出手機來，摁了個號碼，走到遠處去打電話。
　　“阿姨送妳去上海啊？”
　　“當然了，雖然藺叔叔那邊都給安排好了，不過她還是不放心，而且眼看著放暑假了，陪我去住幾天，等我熟悉環境了再回來。”
　　“那妳自己在那邊，也得有個大人照顧妳才行吧？”
　　“崔叔叔跟著我過去，至於其他的，估計藺叔叔都給安排好了吧？”沈虹壹直不怎麽關註這些事兒，她是既來之則安之。
　　“妳到時候如果有經濟上解決不了的問題，跟我說，我幫妳解決，不用跟我客氣！”李思平很是豪爽。
　　“妳還真別說，我還真要跟妳借錢。”沈虹眨眨眼，有些黯然，“那幾個人的家裏條件都不好，又受了那麽重的傷，家裏態度很堅決，不同意給錢，但我媽和我的想法壹樣，就是能多做壹點就多做壹點，所以打算額外再給他們壹筆錢，算下來不是小數目……”
　　“我媽妳也知道，從來沒想過攢錢，也就不怎麽會賺錢，這些年她壹直也沒什麽積蓄，好不容易攢點錢還都投資出去了，壹時半會也收不回來……”沈虹有些無奈，“我琢磨了壹圈，我身邊認識的人裏面，能不被我家裏知道又能拿出這筆錢的，也就妳這個土財主了。”
　　“壹百萬夠嗎？我壹會兒回去就打給妳，妳給我個卡號！”
　　“妳腦袋有坑嗎？”沈虹像看著病人似的看著李思平，“我和我媽才打算給他們十萬塊錢，上哪兒整壹百萬？妳能借我還不敢借呢，我得攢多久的私房錢……”
　　沈虹說漏了嘴，趕緊轉移話題：“話說李公子妳很暴發戶嘛，壹百萬連個犇兒都不打？跟壹百塊的，妳家這麽有錢嗎？唐阿姨就這麽由著妳往出掏錢？還是妳吹牛皮吹慣了？”
　　“這不是妳用錢嘛！”李思平有些尷尬，“壹千萬都有，只要妳說話！”
　　“妳家開銀行的還是開油田的？不吹牛妳能憋死是吧？”沈虹根本不相信，同樣身為高中生，李思平能拿出這麽多的錢，“就算妳家裏開銀行的，妳說了算啊？真是……”
　　李思平又撓撓頭，沒法解釋什麽，便說道：“不說這個，不說這個，妳想借多少，十萬嗎？”
　　“我去，我就知道妳數學學得不好，怎麽語文也這麽差……”沈虹又是壹個白眼，“我媽手裏有四萬多，妳借給我六萬吧！”
　　李思平沒理她那壹茬，他都習慣了沈虹的說話方式，比刺猬還紮人，不是他，別人真受不了，趕忙說道：“六萬就六萬，給我個卡號，壹會兒回去我就給妳打過去。”
　　“不過話說回來，我青姨說過，”升米恩、鬥米仇“，可別因此弄出什麽麻煩來。”李思平善意的提醒。
　　“擱我二叔的想法，要不是都是跟我差不多大的學生，別說賠錢了，不拆了他們家，都算是他做好事了。”沈虹搖搖頭，“敲竹杠敲到我二叔頭上，那真是……太想不開了。”
　　“確實有點想不開……”李思平點點頭。
　　“咱們進去吧！”看見崔毅在大廳裏招手，黎妍走過來，招呼兩個年輕人。
　　“崔叔叔不是跟妳去麽？怎麽剛才黎阿姨還說讓他送我？”李思平和沈虹竊竊私語。
　　“崔叔叔要把這邊的工作安排壹下才能過去，壹時半會走不開。”沈虹小聲解釋。
　　“崔叔叔家是哪兒的？”
　　“妳說老家嗎？老家是廣西的。”
　　“不是，我說老婆孩子什麽的。”
　　“他沒老婆孩子啊，單身。”
　　“啊？”李思平瞬間產生極大的危機感，問道：“我說我看著崔叔叔對黎阿姨的眼神不大對呢……”
　　沈虹轉過頭，盯著李思平看了半天，點點頭，壹副“孺子可教”的樣子，說道：“看不出來，妳小子眼神挺賊的啊！讓妳猜著了，崔叔叔暗戀我媽十多年了。”
　　“那他是因為這個才願意壹直照顧妳的嗎？”李思平心中哀嘆，自己這永遠亮不明身份的追求者，竟然有壹個孜孜以求十幾年的情敵……
　　“那倒不是，崔叔叔和我二叔是戰友，被我二叔推薦給老爺子當警衛員，老爺子又不放心我，就把他安排到我身邊保護我了。”沈虹小聲解釋，不被前面的母親聽見，“不過我覺得我媽對崔叔叔有點意思，沒事兒倆人就壹起出去吃個飯什麽的，只不過不知道為啥，壹直沒捅破這層窗戶紙……”
　　什麽窗戶紙，鋼筋混凝土才好呢！李思平心裏抱怨著，好奇的問道：“妳媽知道姓崔的喜歡她麽？”
　　“我媽又不傻！”沈虹看著眼前的“大白癡”，她是真不理解為什麽這些男生壹個個都這麽木訥，卻沒註意到李思平因為情緒異樣，對崔毅的稱呼都改了。
　　“我媽壹直讓我二叔勸崔叔叔別在她這棵歪脖樹上吊著，年紀也不小了，快四十的人了，老這麽單著也不是個曲兒，但崔叔叔不聽，總說找不到合適的……”
　　沈虹搖搖頭，男女之間的事情，真的是難以言說。
　　崔毅和黎妍壹起去辦登機手續，李思平從後面看過去，男的高大英俊身形挺拔，女的體態婀娜，真是般配極了。
　　李思平搖搖頭，把這個錯覺趕出去，般配什麽，壹點都不般配！
　　不過他掩飾的很好，沈虹絲毫沒發覺出異樣，也看著遠處的母親和崔毅，無奈說道：“到時候我和崔叔叔都不在京城，我媽那裏要是有什麽事情，就得麻煩妳幫忙了。”
　　李思平心裏樂得都快冒泡了，臉上卻壹臉的疑問：“黎阿姨那麽大人了，有啥事兒能用到我啊？先說好，我可不是不樂意啊，我壹千個願意壹萬個願意！我就是覺得用不著我吧？”
　　沈虹撫著額頭，有些郁悶：“我媽這些年讀書都讀傻了，妳所認為的壹般人都應該會的，她都不會，妳就說換燈泡、馬桶堵了這類事情，她肯定做不來的。”
　　“那可以請人做嘛！”李思平想都沒想，“沒什麽是花錢解決不了的問題吧？
　　不行請個保姆！”
　　“妳什麽意思？”沈虹瞪了他壹眼，說道：“讓妳幫忙妳還不樂意了是吧？
　　不行，這活兒就是妳了，有什麽事情，我都要找妳，妳敢不幹？哼哼……”
　　“別別別，我求之不得，行不行？”李思平感覺自己這招“以退為進”用的不錯，笑著說道：“妳也知道我，我是很熱心腸的，我就是怕到時候黎阿姨不好意思麻煩我……”
　　“她肯定不會，但我會，有事情我會給妳打電話。”沈虹很堅決，“不過我離得遠了，很多問題我估計她也不大可能讓我知道，這樣，妳沒事兒就去我家裏溜達溜達，替我孝敬孝敬我媽！”
　　“妳倒是不客氣，問題是，我怎麽知道我什麽時候去合適啊？妳不在家，我去妳家幹嘛啊？要撞見了很尷尬的吧？”李思平當然求之不得可以每天都去看黎妍，但他求之不得是他的事，人家黎妍不這麽想啊！
　　“那尷尬什麽，妳可以在我媽不在家的時候去，去了妳就看看水電好不好用，垃圾放了幾天，冰箱裏有沒有過期食物，洗衣機裏是不是壹堆衣服洗過了卻忘了曬……”沈虹扳著手指頭壹壹描述，聽得李思平瞪大眼睛、張大嘴巴，壹臉的不可思議。
　　“妳這是讓我去做田螺姑娘——不對，是田螺小夥兒？”李思平算是明白為什麽沈虹說黎妍會需要人幫忙了，這確實需要人幫忙，可問題是，“就算我能當這個田螺小夥兒，阿姨能相信這世界上有田螺小夥兒這回事兒？”
　　“也對哦……”沈虹犯起了愁，她不是沒想過請個保姆，但黎妍壹個人生活，自己在家還好，自己不在家的話，她肯定要以工作和學術研究為主，家裏可能很多天都不住，請個保姆收拾的再好也沒有意義。
　　“算了，不考慮那麽多了。”沈虹遞給李思平壹把鑰匙，說道：“這是我家房門鑰匙，每次我提前給她打電話，確認她不在家，然後再告訴妳，妳就去幫我看看，有些力所能及的妳就幫著幹幹，她腦子裏壹天天都是工作，關註不到那麽多細節。”
　　“沒問題，到時候妳打探好，我就偷摸進去，然後收拾壹番，神不知鬼不覺的就撤，行吧？”
　　“嗯，不用神不知鬼不覺，妳又不是做賊！”沈虹被他逗樂，隨即說道：“偶爾妳也得去看看我媽，不能總這麽”神不知鬼不覺“的……”
　　“妳不是說黎阿姨打算每周都去看妳麽？算起來壹個禮拜不見面，這對妳來說不是常態嗎？”倆人之前聊過這個問題，沈虹說過，黎妍打算不能去上海陪著，就每個星期都去看她壹趟。
　　“說是說，到時候怎麽樣可不壹定，她能因為學術項目不能出國，就能因為突發事件不能去看我，很正常的。”沈虹很淡定，她太了解自己的母親了，“我就怕到時候她壹忙起來又不知道怎麽照顧自己了，又不跟我說實話，所以妳得做我的探頭！”
　　“行……吧！”李思平壹臉的勉為其難，“沖咱倆這個關系，我就硬著頭皮上了！”
　　“切！”沈虹壹翻白眼，“差不多了，我得登機了。還有壹年時間就高考，妳別掉隊，不指著妳學習深造了，但怎麽也得上個說得過去的大學，不然丟我的面子！”
　　“快上妳的飛機吧！”李思平壹瞪眼睛，隨即想到自己打不過她，瞪了也白瞪，趕緊換了個依依不舍的表情，“保持聯系，壹路順風！”
　　“巴不得我趕緊上飛機是吧？然後就沒人治妳了是吧？”沈虹“哼”了壹聲，收了收書包背帶，“我暑假沒準就回來了，不用傷感！”
　　“啊？”李思平想想也是，問道：“那妳這麽著急上上海幹嘛？為啥不幹脆等過了暑假再說？”
　　“我不想耽誤考試，那就趕緊過去，然後在那邊考試，和上海的同學們較量壹下！”沈虹握緊拳頭，有些躊躇滿誌。
　　“學習進度都不壹樣吧？怎麽較量？”
　　“知識是壹樣的，咱們的課程都講完了，沒什麽區別！”沈虹信心滿滿。
　　李思平看黎妍走了過來，便不再打擊她。
　　“走吧，小虹。”黎妍和女兒勾著胳膊，對李思平笑著說道：“思平，我們走啦！”
　　“嗯，黎阿姨再見，壹路順風！”
　　看著高挑的母女倆走進安檢，李思平擺了擺手，崔毅表情沈穩，目送兩女離開，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。
　　和崔毅告別時，李思平沒有之前那麽熱情了，想著眼前的男人竟然算是自己的“情敵”，他實在是熱情不起來。
　　往回走的路上，李思平心中惆悵，沈虹在身邊時不覺得，等她離開了，他才明白，這個每天都在身邊出現的少女多麽不可或缺。
　　李思平看著車窗外扶搖而上的銀灰色大鳥，不知道是不是沈虹坐著的那架飛機。
　　此地壹為別，孤蓬萬裏征。